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练功服的衣角时，我总会习惯性地做一个简单的前屈——脊柱如柳枝般流畅地弯出弧线，左右肩峰稳稳地落在同一水平线上。殊不知这个如今轻而易举的动作里，藏着十一年前那个脊柱侧弯、高低肩、头前屈，既颓废又不堪的自己。

　　初碰太极拳和健身气功是2014年。当年练《八段锦》的“两手托天理三焦”，我练得像只笨拙的企鹅，手臂举到一半就歪向右侧。老师总在旁轻拍我的肩：“别跟骨头较劲，放松，让气带着身体走。”急于求“形”的我，为了让“摇头摆尾”的弧度更标准，反复矫正腰胯的转动，练到汗水浸透练功服，却还是被老师敲着后背说“太僵”。她说：“气要像溪流，遇到石头会绕，不是硬碰硬。”那时不懂，只觉得缓慢的动作里藏着较劲——和身体的僵硬较劲，和浮躁的心气较劲。汗水砸在地上，像在和自己赌气。直到某个雨后的清晨，练“凫浴”时，忽然感觉到气息顺着腰椎的扭转和起落自然流转，掌心仿佛真的托着一团暖烘烘的气，才惊觉：原来松下来，比绷紧更需要力气。然后发现，“五劳七伤往后瞧”时，脖颈转动的幅度大了些，肩膀似乎没那么一高一低了；然后……

　　日子在健身气功的沉静与太极的圆转里慢慢舒展，在屈膝、转腰、抬手间悄悄溜走。身体像被春雨浸润的土地，慢慢变得柔软而有韧性。练功时，脚掌与地面贴合的踏实感，让我学会了和身体对话——哪里发紧，就往哪里送一口气；哪里酸痛，就用意念轻轻包裹。曾经彻夜难眠的夜晚，变成了“气沉丹田”的呼吸练习，听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渐渐合拍，像两列并行的火车，稳稳地驶向黎明。更奇妙的是心态的变化：太极的“云手”教会我“迂回比直行更有力”，生活里的拧巴事也变得顺了些；被误解时，不再急着辩解，而是想起“引进落空”，先稳住自己，再找化解的办法；堵车时不再烦躁地鸣笛，而是试着在方向盘上轻转手腕，默念太极的口诀；遇挫时，会做一组“五禽戏”的鸟飞式，看双臂如羽翼般开合，心头的郁结也随之散开。原来这十一年的习练，早已把“以柔克刚”的智慧，从招式揉进了生活里。忽然明白：不是所有向上都要靠争抢，像树一样慢慢扎根，也能触到阳光。

　　2019年，我拿到了健身气功一级社会体育指导员证书。2020年第一次进班讲《八段锦》，我特意准备了两张照片——一张是从前的自己，含胸驼背像棵被压弯的豆芽，眼神黯淡得像蒙着灰的玻璃；另一张是当下，脊背挺得笔直，眼里亮着练出来的光。我清楚地记得把照片发到群里后，有人带着不敢信的疑惑：“这……这真的是你？”我确认后，群里就炸开了锅：“天呐，变化也太大了吧！”“这背挺得，气质完全不一样了！”“眼睛里的神儿都回来了，这就是《八段锦》的魔力吗？”看着她们眼里的惊讶和跃跃欲试，我忽然觉得，那些晨光里一遍遍重复的招式，那些从僵硬到舒展的过程，都在这一刻有了最生动的注脚。原来练出来的改变，真的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。

　　6年前，我在理疗店接待了一个含胸驼背的小姑娘，像极了当年的我。我没急着帮她矫正，而是教给她几个健身气功的动作，要求她每天练10到30分钟，告诉她：“别怕慢，咱们的骨头和心，都需要时间慢慢长直。”半年后，她忽然跑来说：“老师，我妈妈说我走路不晃了！”那天她眼里的光，和我第一次看到肩膀变平时一模一样。后来这样的光越来越多：失眠的阿姨说“现在沾枕头就睡”，焦虑的白领说“练完功开会不手抖了”。他们的改变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荡开的涟漪里，也映着我的影子。

　　如今仍有人问我：“花11年练这些慢动作，值得吗？”我总会笑着请他们看我11年前的X光片，弯曲的脊柱依然在，但我早已和它和解。就像太极里的“虚实转换”，身体的不完美，反而成了提醒我善待自己的信号。健身气功与太极拳教会我的，从来不是快速抵达某个目标，而是在一呼一吸中懂得：真正的成长，就像太极的圆弧，看似缓慢，却在每一次流转中，积蓄着向前的力量。这11年的拳与气，从来不是要把我变成另一个人，而是让我在呼吸吐纳间，慢慢找回本来的自己——那个可以挺直腰杆，可以安心入睡，可以把温暖传递出去的自己。

　　晨光渐盛，我收势站定，看掌心的气感慢慢散去，像完成了一场与自己的对话。这11年，是身体的修行，更是心灵的跋涉。而路还长，我愿意继续带着这份沉静，在动静之间，慢慢生长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

　　李宏宇，中医康复理疗师，滑县一元堂经络养生馆馆主，喜爱健身气功和太极拳。